跟著路牌指引,我們走入大稻埕一間老舊公寓,狹長樓梯通往「逆風劇團」,這裡不只是劇團排練場所,對「逆風的青少年」來說,更是重要的第二個家。
逆風劇團自2015年成立,7年間,創辦人成瑋盛、陳韋志、邱奕醇陪伴數百位「非行少年」度過迷惘時期,看著他們從激烈的碰撞青春,到懂得肯定自己,這些尋找自我的路程,不輕鬆也不簡單,因為青少年的改變往往不會只有一次,反而會伴隨外界誘惑,又或是自我打擊而受阻,隨之而來的就是在通往良善之路上的跌跌撞撞。
有三位逆風青少年,不下數次和三位創辦人「冤給」,但這些過程,不全然代表毫無進展,反而是一起修復了過去的傷痕,而此刻他們的青春故事,在逆風劇團裏頭各自展開。
厭惡家庭「比較教養」 他靠毒品逃避現實
「即使做過一堆壞事,但我唯一還算優點的就是守時。」語氣帶點江湖味,準時赴約的阿彥這麼說。眼前的他五官深邃、有著暖暖笑容,如果不說,很難看出其實他曾經吸毒、販毒,從16歲起便七進七出少年觀護所。
▼阿彥自小走向歪路,七進七出少觀所。(圖/壹電視)
阿彥不久前才滿20歲,年紀輕輕,但人生已經有不少故事,國小時他曾被霸凌,為了保護自己,於是拿美工刀捅人,這一刀雖然沒鬧出人命,也沒人敢再欺負他,卻也奠定了他認為「自己的拳頭就是要比別人硬」。
阿彥的父母是大學教授,相較於父母一板一眼的個性,他生性愛玩也常鬧事,這讓他無法服從母親的嚴厲管教,加上時常被提醒「誰誰誰家小孩考上建中、北一女」,父母把自己拿去跟別人比較,讓他越發叛逆,索性拋開書本,跟著外面的朋友們一起混幫派,走上一個自認會輕鬆,也不用被比較的路。
升上高工後,阿彥只念一個月就被迫休學,休學非但沒讓他重新檢視自我,反而在歪路上升級,從喝酒打架變成販賣毒品,甚至為了耍帥、逃避現實,他開始吸食毒品,「說實話,吸毒沒有讓我感覺到開心放鬆,這是我拿來逃避家庭,還有同學眼光的一種工具。」缺乏家庭歸屬以及面對同學抬不起頭的自卑,阿彥多次進出少觀所,青春期大半時間都在裡面度過,他本來也不以為意,直到在獄中接獲媽媽通知阿嬤罹癌的消息,以及後來阿嬤寄來的一封信,喚醒最純粹的阿彥,他下了重大決定,他得改變。
錯過阿嬤最後一面…深痛悔悟仍嘸用 續在泥濘掙扎
「我永遠記得阿嬤寫信給我,她說我是家裡唯一的男生,要好好長大、好好讀書,去找工作…阿嬤跟我說:『阿嬤眼睛不好,不能去看你,因為阿嬤怕流太多眼淚…』那時候我覺得要好好悔改,出來不能再讓我阿嬤擔心。」但青少年的改變並不容易,「結果還是一樣,一樣的朋友圈、一樣的環境,我很快又淪陷了。」
阿彥以前愛逃家,唯獨阿嬤打電話找他,他無論人在哪,都會抽空回去探望老人家,而他也始終不敢讓阿嬤知道自己在觀護所進進出出。阿彥說,過年時在獄中打電話給阿嬤,騙她已經找到工作,只是因為自己上班很忙,所以沒辦法回去吃飯,「阿嬤回我:『賀啦,你要乖乖,在外面不要打架,不要再吸毒,等你回阿嬤家。』」但那卻是阿彥最後一次和阿嬤通電話,因為阿嬤的病情急速惡化,同年5月便離開人世。
當時阿彥雖然可以參加告別式,不過手、腳至少要被上一個銬,「很難看,我不能再讓阿嬤丟臉。」他選擇缺席阿嬤臨終前的最後一面,只是連阿嬤人生的最後一年他也沒參與到,「整整一年我都在裡面關,我根本沒在陪她…真的很對不起我阿嬤…」阿彥忍住情緒,眼眶紅紅的,不斷向阿嬤說對不起,只是阿嬤再也無法親耳聽到,自己乖孫的懊悔。
這次,他終於下定決心要走回正軌。
▼在獄中失去阿嬤,阿彥錯過阿嬤臨終前最後一面。(示意圖/壹電視)
從叛逆過往學如何助人!頑劣少年仔成講師
出獄後阿彥被送往安置機構,遇到改變他一生的貴人,桃園少年之家的張進益牧師以及逆風劇團的創辦人。同樣走過叛逆青春的逆風劇團團長成瑋盛,回憶起見到阿彥的印象,「他直接在我面前吐檳榔、尿在我面前!」成瑋盛形容他是「最頑劣的少年」,而這位頑劣少年,起初也打從心底沒把逆風劇團放眼裡,「一群中輟生玩劇團是能混多好?」甚至他還想撂人砸劇團,跟成瑋盛「喊輸贏」。
▼阿彥多次逃離安置機構,邱奕醇(左)以及成瑋盛(右)總會帶他回去。
(圖/成瑋盛提供)
但不論從安置機構逃跑多少次、喝醉鬧事,或是說過無數遍要改變卻又意氣用事,成瑋盛以及逆風劇團的夥伴們不管有多忙,總是排除萬難,帶他回到安置機構,「他們從來沒罵過我。」阿彥說。
劇團一再把他從低谷拉起,在他從高處落下時,總是會合力接起,阿彥真心感受到大家的付出,也讓他那雙「愛拚輸贏」充滿殺氣的眼神,懂得壓下怒火,多了一份冷靜,因此看見了另一種人生道路。現在,阿彥有了夢想,他想考社工系,引領跟他一樣的孩子們回到正軌,今年11月,他將站上逆風劇團校園反毒劇的舞台,擔任講師,透過自身經歷,告訴更多年輕人,當你走上人生的拐彎,不用怕,因為只要你想,就可以振作起來,不讓自己的青春再後悔。
16歲開始徘徊在歹路邊緣、七進七出少年觀護所,花了四年脫離泥沼,今年,阿彥終於重拾勇氣去看了阿嬤,他揚起頭,驕傲地說:「阿嬤我回來了,我終於做到了。」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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